第一章【一塊錢】

今天我要說一個故事,故事裡只有三個人,一個教授、餐廳老闆、還有一個傻瓜…… 

三月,天清氣爽,氣溫微涼。

 蜿蜒的小徑旁,大片綠色麥田隨風搖晃,清柔的像是女孩子的秀髮。藍天綠地,如畫般的景致,難得的是人煙稀少,只有經常騎鐵馬旅行的識途老馬,才懂得來這裡捕捉愜意。

 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,前不著村,後不著店,雖然距離台北不遠,卻沒有觀光遊客的喧囂,偶爾有幾台轎車經過,卻也不會在這邊駐足。

 交通不便,這裡幾乎沒有住戶,要通往市區的唯一方法,除了自己開車,就只剩

公車可以搭。簡陋的公車站,一張長椅,一個舊式的投幣電話亭。站牌上標明著兩個小時一班車,不過也還好,一整天下來,通常也沒人等車。

 只是,今天的狀況有些不同,長椅上,有個瘦削的少年坐了十多個小時,目送了五輛公車經過,卻沒搭上任何一台。公車的班次沒有變動過,當然也沒有過站不停,不過他總是對司機搖頭傻笑,然後繼續把玩手上的一元硬幣。

 他不坐上公車的原因,其實簡單,因為他全身上下的家當,只有手上的那枚硬幣,一元搭不起公車,到市區最少要三十元。

 少年叫做阿傻,姓啥名啥連自己都搞不清楚,今年約莫十五六歲,自他有記憶以來,身邊的人老是說他傻,久而久之,大家就管他叫阿傻。他是個棄兒,五歲還不會開口說話,他父親某天夜裡,把他扔到收容所門口,然後就收拾包袱走人,連封信也沒留下,從此再沒出現過。

 他平時就靠著幫鄰居做些粗活,掙一點錢,收容所裡僧多粥少,阿傻的日子到也還過得去。他的父親走了,阿傻也不覺得難過,雖然生活得靠自己,至少不用天天挨打。

 阿傻的手指相當靈巧,硬幣像隻活的小老鼠,在他指縫間穿梭著。時間接近黃昏,夕陽美的讓人嘆息。他嘴裡咬著麥桿,哼著自己也不熟悉的旋律,良辰美景相伴,歌聲好不好,也不太重要了。一陣強風吹過,原本雜亂的頭髮,反而被吹得整齊了些。

 五分鐘過後,目送了第六輛公車離開。阿傻聳聳肩,哼著歌,繼續用手指翻轉著硬幣。夕陽西沉了,略有寒意。他穿著一件舊襯衫,泛白的破牛仔褲,衣衫單薄,沒有外套可以擋風,只得做個伸展,動一動暖暖身子。雖然枯坐了很久,不過阿傻毫無倦意,天色越黒,他嘴裡哼的歌聲越是嘹亮。

 「嘰——」刺耳的煞車聲,從小徑的深處傳來,緊接著「碰」的一聲巨響,回盪在僻靜的田野中。聽見這聲音,阿傻笑了一下,在長椅上踢著腳,顯得頗為開心。

約莫十分鐘左右,一個身材肥胖頭挺微禿的中年男子,摀著鼻子向公車站走來,一面說:「小弟,這附近有沒有修車廠呀?」

 阿傻裂嘴一笑,用力搖頭,那中年男子說:「我轉彎太急,車子滑到田裡撞壞了,怎麼都發不動,你知道哪裡找得到人幫忙嗎?」阿傻又搖搖頭,露出開心的表情,揚起的嘴角,連雀斑都像要飛走似的。他皺眉看著阿傻,心裡咕濃著:「這小子一臉幸災樂禍,真叫人不舒服。」

 這中年男子叫做黃成功,是間連鎖餐館的老闆,最近中南部的分店業績慘澹,所以他只得親上火線,南北兩頭跑,蠟燭兩頭燒。回程的時候因為天色昏暗,小徑曲折蜿蜒,加上他兩天沒闔眼,極度的疲倦,所以等他回過神來,他的賓士車已經衝進麥田裡了。

 黃成功見眼前的少年滿臉傻氣,他搖搖頭,不再去理會阿傻,自個兒從懷中拿出手機來,按下道路救援專線的號碼。他連按了好幾次,卻怎麼也撥不出去,低頭一看,啥訊號也沒有。

 黃成功作勢欲摔手機,大聲罵道:「呸,這什麼鬼地方,爛透了,一點收訊也沒有……」

 這時,他瞥見公車站旁有個投幣電話,他連忙掏出皮夾,在皮夾裡摸索著零錢,摸了一會,只有幾張鈔票。兩邊的口袋掏了又掏,身上拍了又拍,卻連半個銅板都沒有。

 黃成功看見阿傻手上不停溜轉著的一元硬幣,他勉強擠出笑容,說:「小弟,你手上的一塊錢借給大叔打電話,行嗎?」阿傻「嘿」了一聲,遞出手上硬幣。黃成功一喜,伸手去拿。

 阿傻忽然縮手,黃成功撲了個空,他愣了一下,說:「怎麼了?」阿傻站起身來,揚了揚手裡的硬幣,然後指著自己說:「總財產!」黃成功說:「一元?」阿傻傻笑著點頭,然後說:「交換。」

黃成功側頭看著阿傻,心想:「這小子想藉機敲竹槓。」他趕著回去,當下也不囉唆,掏出一百元鈔票,在阿傻面前晃一晃說:「來吧!我跟你交換,一百元換你一塊錢。」阿傻又是「嘿」了一聲,然後搖頭。

黃成功皺眉暗罵:「他媽的,這小子好貪心。」黃成功不情願的掏出張千元鈔,說:「小土匪,拿去!別再跟我瞎扯,一塊錢拿來。」阿傻看了一眼,又是搖頭頭。黃成功這下子火了,大聲說:「喂,太過分了吧,一千元換一塊錢,你還不知足?年紀小小,就這麼貪心。」

阿傻搖搖頭說:「我不要錢!」黃成功怔了一下,說:「那你要啥?」阿傻把一塊錢遞了出去,不太流利的說:「順風車,到台北。」黃成功心想:「反正我原本就要到市區,等會拖車來的時候,順道載他也沒什麼。」黃成功接了過去,說:「行,這個容易。」

黃成功聯繫了道路救援公司,大約兩個小時,他們一同坐在黃成功拋錨的車子裡,拖吊車正拖著他們朝市區開。 

一路上阿傻左顧右盼,嘴裡哼著歌。黃成功盯著他瞧了好一會,忽然開口說:「小弟,你怎麼稱呼呀?」阿傻說:「阿傻,傻瓜的傻。」說話的時候,眼睛看也沒看黃成功一眼。 

黃成功「喔」了一聲,在心中咕噥:「這名子還挺貼切的。」他咳嗽兩聲說:「你要到市區幹什麼?」阿傻笑著說:「賺錢!」黃成功狐疑的說:「賺錢?你打算做什麼工作。」阿傻想也沒想就說:「賺大錢的工作。」黃成功從鼻腔發出「哼」的一聲,說:「賺大錢,賺大錢那麼容易嗎?」阿傻聳聳肩,對著他傻笑。 

看見阿傻一臉呆樣,黃成功忍不住搖搖頭,說:「你一毛錢也沒有,天色已經晚了,你要住哪?」 阿傻想了一下,說:「蚊子少的地方。」黃成功又問:「那你有錢吃飯嗎?」阿傻點點頭,從口袋裡掏出半塊餅乾。黃成功問:「那是啥玩意,吃的飽才有鬼,你的家人呢?」阿傻說:「跑了。」說完以後,他咬了一口餅乾,小心翼翼的把剩下的放回口袋裡。黃成功嘆了一口氣,說:「唉,等等到我店裡,大叔請你吃個東西吧。」黃成功看著阿傻,忽然有種過來的人感觸。 

其實黃成功也是苦過來,因為小時候家貧,書讀到國中就沒有繼續唸了。年紀輕輕的時候就離鄉背井,獨自一人到台北工作。他什麼活兒都幹過,幹過苦力、擺地攤、計程車司機、甚至連盜版光碟也賣過。後來跟著朋友作股票賺了點錢,開了間小吃,因為手藝不錯,越做越大,後來朋友又建議他搞加盟連鎖,那時候景氣復甦,黃成功苦拼了幾年,北中南終於都開了分店。 

話說,時間接近凌晨十二點,黃成功的車子才拖到了車廠,他招了一輛計程車,帶阿傻回到自己的餐館裡。黃成功的餐館位於鬧區的精華地段,名稱俗又有力,叫做「成功餃子館」,除了餃子之外,還賣些麵食跟燒餅類的小吃。 

黃成功的餐館是靠口碑取勝,所以裝潢並不鋪張,店內陳設簡單,一個收銀檯,兩個大冰箱,七八張圓桌子,還有一台只有畫面沒有聲音的舊電視,請師傅修了好幾次修不好,也就作罷了。 

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麵端到阿傻面前,還冒著白煙,阿傻先是吞了一口口水,然後瞪大眼睛問:「給我吃的嗎?不花錢?」黃成功「呿」的一聲,說:「廢話,難道我不知道你口袋空空嗎?」

話還沒說完,阿傻就吸哩呼嚕吃起來,也不怕燙,猛把麵條往嘴裡塞,不一會兒,一碗大碗麵就只剩湯底了。黃成功笑罵:「他媽的,你這小子個兒雖小,還挺能吃的。」

阿傻吃飽了,拍拍肚子抹抹嘴,起身跟黃成功行個禮,說捲起袖子,說:「黃老闆,這是我吃過最、最、最好吃的麵,既然吃了你的麵,你要我做啥工作?」黃成功先是一呆,後來才明白阿傻的意思,他說:「就說我請你的吃的,不需要你幫我工作,今天,如果沒地方住,就睡在我的餐館吧,反正明天公休。」阿傻搖搖頭說:「不行,你不讓我做事,我只能把麵還你。」語畢,竟然作勢要挖喉嚨。黃成功連忙阻止,然後說:「叫你阿傻你還真傻,就說不收你錢。」

阿傻不肯,直嚷著要做事。黃成功拗不過他,只得說:「好好好,你自己看著辦,想做什麼就做。我兩天沒睡,再不去睡就要往生了,廚房後面有個躺椅,你忙完就睡那邊吧。」

說完以後,黃成功起身鎖上了餐廳大門,然後逕自到樓上辦公室的沙發上,拿件外套蓋住頭就呼呼大睡了。他這一覺睡得香甜,直到日上三竿,才被樓下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給吵醒。

黃成功躺在沙發上,扯開嗓子吼著:「電視機關小聲一點,吵死人了﹗」語畢,他嘴裡念念有詞,翻個身,打算繼續睡大頭覺……

忽然間,他睜開眼,倏地坐起身。他心想:「不對呀,那台電視老早就壞了,根本沒聲音呀?」他將外套披在身上,然後走下樓來,睡眼惺忪的,走樓梯的時候還差點踩空。

才一下樓,看見阿傻蹲在一張椅子上,手裡拿著遙控器轉呀轉。阿傻見到黃成功下樓,他裂嘴一笑:「黃老闆醒啦?你打呼的聲音,跟阿嬸養的豬仔有的比咧。」黃成功走了過去,說:「這電視不是壞了嗎,怎麼又有聲音了。」

阿傻拿著遙控器,轉到了綜藝節目,然後調高音量,說:「瞧,都好了,正常的很。」黃成功瞪大了眼睛,說:「你昨晚修好的?」阿傻漫不經心的點點頭,嘴巴開開,他正盯著綜藝節目裡穿著清涼的女明星發獃。

「你會修理電視?」

「不會。」

「那你怎麼修好的?」

「抽屜有本書,裡頭有畫圖,重裝一遍就好了。」

黃成功轉頭看去,發現一旁的桌上有本電視機說明書。他走過去,翻了翻,上頭密密麻麻寫滿英文,他是半個字都不識。

黃成功抬起頭說:「阿傻,你看得懂英文?」阿傻說「啥玩意?」他的視線沒有離開過電視。黃成功走到他面前,揚了揚手中的說明書,阿傻「喔」了一聲,說:「那些蝌蚪爬來爬去,看不懂,可是上頭有圖案,簡單的很。」

黃成功看著手上的說明書,雖然是有圖解,可是相當複雜,光是小零件就高達一百多個,他才看一眼,就覺得頭暈腦脹。他說:「你真的是自己修好的?」這時候綜藝節目正好播完,阿傻從椅子上跳下來,伸了個懶腰說:「是啊,吃你一碗麵,我幫你修好它,咱倆扯平。」

阿傻話說完以後,就大步往外走去,黃成功愣了一下,說:「你要到哪去?」阿傻轉身說:「賺錢。」黃成功說:「你找到工作了?」阿傻傻笑著搖頭,一面搔著腦袋。黃成功說:「搞不懂你是真傻還假傻,我看你手腳挺俐落的,就留在我這裡幫忙吧。」黃成功前些日子才標到大學餐廳的攤位,正缺人打雜的人手。

阿傻先是滿臉堆笑,可是隨後又露出失望的表情:「不行,我又不會煮麵。」黃成功笑罵:「我請你來煮麵?直接關門大吉比較快,傻小子,端盤子洗碗應該會吧!」阿傻咧嘴笑著,用力點頭,走回餐館裡,又蹲在椅子上盯著電視。黃成功看著阿傻,忽道:「阿傻,你有沒有上過學校、唸過書呀?」阿傻搖搖頭,目不轉睛的看著電視,從褲子口袋裡,掏出小塊餅乾,一口吃掉。

黃成功皺眉,走過去把電視關掉,然後說:「別老看電視,你沒上過學校,那你識不識字呀?」阿傻想了一下,然後說:「認識呀,那有什麼難的。」黃成功瞇著眼睛望著阿傻,顯然是不太相信,他說:「那你過來寫些字給我看。」語畢,他從櫃檯拿了紙筆,要阿傻在上面寫字。阿傻用掌心緊緊握住筆,小心翼翼的在紙上畫著。黃成功見狀緩緩搖頭,心道:「這小子連筆都不拿了,還會識字?」過了一會,阿傻把筆丟在桌上,拍拍手笑說:「好啦,所有的字都寫完了。」

黃成功咕噥著:「寫完?我看看。」他把桌上的紙拿來瞧了一眼,紙上歪歪扭扭的,從一到零,寫了十個阿拉伯數字,黃成功罵道:「傻瓜,這是數字,我說的是『中文字』,懂不懂呀你?」

阿傻搔搔頭,說:「我就會這些,隔壁大嬸的兒子教過我一些算數。」黃成功搖頭嘆氣,說:「算了,就這樣吧,明天開始,你就到學校餐廳去幫忙洗碗打掃吧。」阿傻「喔」了一聲,似懂非懂的笑著。

黃成功說:「你怎麼這麼愛笑啊?」阿傻笑著說:「以前挨揍,不笑,我爸不會停手。」他說的輕鬆,黃成功看著他,過了很久,輕嘆了一聲,拿了遙控器,打開電視,然後說:「你喜歡看電視吧,等會我煮水餃給你吃,吃飽了明天在上工!」

阿傻一聽,看了看四周,面有難色的說:「這個……好像沒有東西可以修了。」黃成功先是一呆,好氣又好笑的說:「傻小子,修你自己的腦袋吧,這份工作一天五百,包伙食還包你住,你儘管吃就對了!」阿傻搔搔頭,笑著點頭。

於是,事情就這麼定了下來。

那天過後,阿傻就在學校的學生餐廳裡工作,負責端盤洗碗,還有做些打雜的活兒。他雖然傻氣,可是手腳靈活,做事俐落,這份工作一下子就上手了。有時候黃成功來攤子巡視的時候,就會帶一些中南部的名產,讓阿傻大飽口福。

阿傻白天不用幹活的時候,就在學校裡閒晃,晚上收工後,他就在學生餐廳裡看電視,睡覺的時候打地鋪,學校的宿舍也有淋浴的地方,幾個禮拜下來,倒也衣食無憂。

阿傻所工作的大學,算是頂尖的學府,在國際上也有不錯的評價,排名也一直維持在前段班。因為是知名學院,所以學生餐廳攤位的競爭相當的激烈。競標者眾,得標者少,能夠在學生餐廳設攤位的,除了要有一定規模,多半還需要有些特殊的人脈關係。

黃成功也不例外,這次就是靠著蔡鑫暗地裡使力,才得到這次經營的機會。

蔡鑫是數學系的系主任,黃成功的老朋友,兩人一同在眷村長大,小時後感情非常好,連內褲都穿同一條,出了社會以後,彼此雖然不常見面,可是仍舊維持不錯的關係。

蔡鑫小時後的名字,原本寫作「蔡心」,因為家裡是賣菜的,所以取了一個這樣應景的名字。他痛恨自己的名字,所以出了社會以後,將蔡心的心,改成了三個金的鑫。雖然唸起來一樣,但是三個金堆起來,就讓他看得相當舒坦。

蔡鑫的身材瘦小,頭頂油亮光禿,一根毛也沒,招牌的膠框眼鏡,比半張臉還大。

他並不是受歡迎的教授,因為說話刻薄,「當人」也從不手軟,每每學生上課,如果稍不專心,往往就會被請出教室,然後蔡鑫就會把那個學生的名字,寫在「必當」手冊裡。學生之間還為他起了綽號,叫做——禿頭殺手。

不過,這些並不會影響上課的人數,因為他是國內數學界大師級的人物,他所發表的理論,也經常出現在國際數學期刊上。所以儘管他嚴厲到無情的地步,還是一堆學生擠破頭也要上他的課。

說也奇怪,阿傻每次下工後,老是喜歡晃到蔡鑫上課的地方,然後嘴張的老大,一臉癡呆樣的盯著蔡鑫授課。一開始的時候,蔡鑫趕過他幾次,不過不管怎麼趕,用不了多久,阿傻又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窗戶外面。幾個月下來,大家也就習慣了,蔡鑫也懶的趕他,反正阿傻不吵不鬧,從來不會影響大家上課。

蔡鑫曾經跟黃成功反應過,當時黃成功的回答讓蔡鑫哭笑不得,他說:「蔡仔,阿傻只看得懂一二三,你是數學教授,他當然會跟著你呀,因為你寫在黑板上的那些數字,至少他唸的出來,哈哈。」蔡鑫心中頗不以為然,可是礙在老朋友的面子上,也不方便發難。

話說,蔡鑫有兩個喜好:第一是鈔票,第二才是數學。而第二個喜好,還是因為第一個喜好所衍伸的。

蔡鑫小時候跟黃成功一樣,都是眷村裡的窮苦人家,所以他立志奮發向上,喔不!是奮發賺錢。聽人說念書才有「錢」途,所以他寒窗苦讀,加上他對數學極有天份,就平步青雲,拿著獎學金一路念了上來,還當上了數學系的系主任。

不過,即使當上了系主任,他始終不忘追逐他的第一喜好,所以舉凡投資、理財、金融、股票,他不分類別全都涉獵。黃成功當時就是聽從蔡鑫的建議,搞了加盟連鎖,生意才越做越大。

蔡鑫喜歡用數學公式來分析每一種投資方法的成功率,其中,又以研究股票最著迷,可以說到一個走火入魔的程度,只要是沒有課的時候,他幾乎把所有時間都耗在上面。

只是股海起伏難測,即使是數學頂尖的教授,也難以研究出一套必勝的公式,所以,即使蔡鑫大半的精力都投入股市,卻也沒賺到多少錢。搞了這些年,他投資報酬率只能說是勉強能看而以。

這一天,蔡鑫的心情極差,光禿禿的頭頂,彷彿在沸騰冒泡,根本沒心情教課。台股又因為歐債危機而大跌三百點,算一算,這週已經連續跌了四天,台股市值蒸發上千億,有投資人都灰頭土臉,運氣好的只是住進「套」房,運氣不好的,馬上就面臨融資斷頭的窘境。蔡鑫也不例外,幾乎所有的資金都因為這次的股災而凍結。

蔡鑫點完名以後,轉身在黑板上寫下一串數學問題,寫完以後拍拍雙手,說:「限時三天,這個問題只要誰解出答案來,這學期的課程也不需要來點名了,直接過關。」他說完以後,就不再去理會講檯下的學生,拿出股票機,猛盯著上面的起伏波動。

蔡鑫在黑板上寫的問題,叫做費馬最後定理,是數學歷史上的千古難題,三百多年來,無數的數學家想破腦袋還無法解開,一直到1997年,才被美國劍橋大學牛頓數學研究所破解。這是一個絕對刁難的問題,一般數學家不要說是三天,就算是花三年也解不開。蔡鑫之所以會要求學生解答這一題,理由很單純——因為他沒心情上課!

這個讓學生想破腦袋的難題,可以換取蔡鑫幾天的空閒與安靜,讓他可以專注的追蹤股市動態而不被打擾。而且,看著學生瞎忙的樣子,他心中就會有莫名的優越感,資金被套牢的鬱悶也可以稍加舒緩。

事情的進展也如他所料,一直到放學前,完全沒有人上前挑戰這個問題,鐘聲響起,蔡鑫站起身來,收拾桌上股市的資料,臨走前還特別說:「不准上網找答案,如果被我發現了,那個人名字就會寫進我的小冊子裡,懂嗎?」他口裡說的那本冊子,就是那本「死當」手冊。

蔡鑫走出教室,打了個哈欠,準備回辦公室試算最近又賠了多少錢,「碰」的一聲,迎面就跟來人對撞。蔡鑫手上的資料掉了一地,就連眼鏡也被撞掉了,他罵道:「是哪一個不長眼的傢伙?」他彎腰撿起眼鏡,抬頭看著這眼前這個人……

只見到阿傻正搔著頭,裂嘴對自己傻笑。蔡鑫沒好氣的說著:「小白癡,走路不長眼,傻不隆咚像個遊魂似的。真不知老黃幹麻請你來工作,沒事就滾遠一點。」他嘴裡碎唸著,戴上眼鏡起身就走,眼角餘光連瞧也沒瞧阿傻一眼。

回到辦公室,蔡鑫一屁股坐到位置上,雙手用力按摩著太陽穴,這是他感到疲倦時的習慣動作。五分鐘過後,他起身泡了杯熱茶,將手上的資料攤開來,準備好好研究接下來股市的投資策略。

蔡鑫看了一眼,忍不住皺眉。因為這些資料的排列順序都錯亂了,這對一絲不茍的他來說,是難以接受的混亂場面。他一邊抱怨,一邊整理眼前的資料,然後將張紙依序擺好,確認每張紙的邊緣都對齊了以後,他才心滿意足的舒口大氣。

「咦?這是……」蔡鑫發現一張不屬於自己的紙片,粘貼在某一頁資料的後面。他用手指捏著一角,將那張紙片拿到眼前細看。那是一張沾著油污的餐券,上頭還密密麻麻的寫了字。他推了推眼鏡,把頭靠近了一點,推推眼鏡,目不轉睛的瞧著上頭的字。

蔡鑫的眼睛幾乎要貼在那張餐券上,他深吸了一口氣,伸手在桌上摸索著,目光沒有離開過那張餐券,然後他摸到桌上放大鏡,抓過來就對著餐券照。

隨著時間過去,蔡鑫嘴巴逐漸張開,一直到開到無法再開為止,這也許是他這輩子嘴巴張最大的時候。他會如此吃驚,不是沒有道理,因為餐券上頭寫的,是他熟悉不過的數字跟符號,不過這不是重點,重點是那些數字與符號的組合,正是費馬最後定理的解答。

此刻蔡鑫的心中,回蕩著「震驚」與「屈辱」這兩個詞彙。高懸三百六十年的數學難題,短短一堂課的時間就被人輕易破解。而且解答出這難題的傢伙,竟然還故意寫在餐券上,然後偷偷夾在他手上的資料裡,挑釁他數學系主任權威的意味濃厚。

「不可能、不可能、不可能的……一定有學生很早以前就知道解答,所以才用這種方法來整我,對,一定是這樣。」他不斷的在心中呢喃著。蔡鑫拿起茶杯,手還有點發抖,他忘記茶是剛沖泡好的,就猛喝了一口,被燙的哇哇大叫,他劇烈的咳嗽,茶杯也摔落地上碎裂。

過了很久,蔡鑫怔怔的看著那張餐券出神,然後,深深吸了一口氣,將那張餐券揣入懷中。拾起一旁的公事包,就直奔方才上課的那間教室。雖然已經是放學時間,可是他猜想,那個解出答案的學生,一定是翹著腳,好整以暇的等待著他。

他自己也不清楚是興奮還是忿怒,內心有著期待卻又不想面對現實的情緒。他不斷自問:「那傢伙是誰,那個囂張的天才究竟是誰?」懷著期待與不安的蔡鑫,一路疾奔到了教室,但是出乎意料的撲了個空,學生都已經下課,教室空蕩蕩的沒有半個人,黑板上的費馬最後定理,仍然高懸在那裡,解答處的地方依舊是一片空白。

蔡鑫怔呆了半响,掏出懷裡的那張餐券,上頭的答案彷彿在朝笑著蔡鑫。他一咬牙,拿了膠帶,就把手上這張餐券貼在黑板上,提起粉筆在旁邊寫著幾個大字:囂張又聰明的小子,如果想探究數字真正的奧秘,就過來找我吧。

 

寫完以後,蔡鑫粉筆一甩,頭也不回的走出教室。他知道那個聰明的傢伙,只要看到這些字,一定會主動聯繫他,一定會的,畢竟自己是國內最知名的數學家,一對一親自授課,這是千載一遇的機會,花再多錢也買不到。 

就在蔡鑫離去的時候,身後有個怯生生的聲音說著:「蔡、蔡老闆,那個……」蔡鑫停下腳步,轉頭看去。說話的人是阿傻,他一臉尷尬的笑著,下半身還圍著油膩不堪的圍裙。

蔡鑫臉上立刻露出厭惡的神情,不耐煩的說:「你要做什麼?」阿傻小聲的說:「蔡老闆,那個餐券可以還我嗎?」阿傻說到後面,聲音幾乎細不可聞。蔡鑫並沒有聽清楚,他大聲的說:「你在說什麼,大聲一點。」阿傻說:「餐券,可以還我嗎?」

蔡鑫身子一震,以為自己聽錯了,他說:「你說的,是黑板上那張餐券嗎?」阿傻裂嘴笑著,猛對他點頭。蔡鑫先是愣了片刻,然後嘴裡大聲咒罵,走回教室撕下那張餐券,回頭就揪住阿傻的衣領,二話不說,拖著阿傻回到自己的辦公室。

蔡鑫是系主任,擁有私人的辦公室。他一進門,把阿傻往椅子上一丟,然後轉身「碰」的一聲,重重的關上門。阿傻被他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,睜著眼睛猛搔頭,不過臉上還是維持著笑容。

蔡鑫一臉嚴肅,坐回自己的位置上,阿傻隔著辦公桌,坐在蔡鑫的對面,神態跼促不安。蔡鑫點了一支菸,深吸了幾口,辦公室內一陣靜默,靜得只剩下呼吸聲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蔡鑫率先打破沉默,開口說:「說吧,是誰教你這麼作?」阿傻先是張大了嘴,然後搖搖頭說:「聽不懂,蔡老闆,等會要結算,少了一張,我會挨罵。」

蔡鑫用力的拍了桌子,厲聲說:「別裝傻,餐券上的字是誰寫的?又是誰叫你來跟我拿餐券?」阿傻似乎嚇了一跳,結結巴巴的說:「餐券、這個、我……」他說話本來就不流利,現在一緊張,連話都說不清。

蔡鑫把手上的餐券,推到阿傻面前,冷冷的說:「快說,要不然我趕你出學校。」阿傻雖然還在傻笑,可是雙手不停的搓著圍裙,顯然很緊張。蔡鑫眼睛直勾勾盯著他,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剝的樣子。過了很久,阿傻免強擠出幾個字說:「我、我寫的……」

「放屁,你說謊!」蔡鑫霍然站起,大聲怒斥。阿傻見狀,用力搖著頭說:「不,阿傻從不說謊,不。」蔡鑫更怒了,隨手拿了一張紙,寫了一題六位數的加法,丟到阿傻面前,然後說:「快寫,給你十分鐘算出這題的答……」

「十三萬五千零六十七」阿傻毫不思考的說著。

 蔡鑫瞪大了眼睛,他話還沒說完,阿傻就大聲的說出答案。蔡鑫拿了計算機驗算了一下,答案果然是十三萬五千零六十七。蔡鑫看了看計算機,在看了看眼前這個阿傻,他簡直不敢相信剛才所發生的一切。

 蔡鑫立刻又寫了一題數學題,這次包含了加減乘除,而且還故意加上四位數的小數點。當蔡鑫寫完題目的當下,幾乎是同一時間,阿傻再次念出了答案。蔡鑫吞了一口口水,按著計算機,過了一會,他算出的答案跟阿傻說的一樣,就連小數點也分毫不差。蔡鑫推了推眼鏡,自己打量面前的傻小子。

 阿傻被他瞧的有些不自在,他說:「蔡老闆,餐券可以給我了嗎?」蔡鑫又點了一支菸,並沒有回答阿傻的話。過了一會,蔡鑫熄掉手中的菸,然後又拿了一張紙,一口氣寫了七八道題。

 寫完以後,蔡鑫說:「全部算出來,我就把餐券還你。」阿傻如釋重負,開心的點著頭,然後他哼著歌,用虎口握著筆,歪歪扭扭的寫了起來。

 這次的題型似乎沒有那麼容易解答,內容還有一些文字的敘述,蔡鑫知道阿傻會的字不多,所以他還特別口述了一遍,讓阿傻了解其中意思,才開始作答。這一次阿傻足足寫了三十分鐘,才把所有問題解完。

 他寫完以後,「呼」的一聲,吐了一口大氣,然後把答案遞給蔡鑫,伸出另一隻手說:「餐券。」蔡鑫張大了嘴,默默的把餐券遞給阿傻,而接過那張答案紙的手有些發顫。

 看著上頭的答案,蔡鑫頓時感到天旋地轉起來。因為,他出的這七道題,每一題都是經典的數學難題,連蔡鑫自己來解開這些題型,就必須要花好幾個禮拜。

 蔡鑫低著頭說:「阿傻,你上過學嗎?」阿傻傻笑著回答:「沒,我沒錢。」蔡鑫說:「那你怎麼懂得這些問題?」阿傻露出困惑的表情,想了想,然後說:「之前隔壁大哥哥,他唸書丟掉的本子,我都撿回來看,感覺都差不多呀。」

 蔡鑫問:「你看得懂?」阿傻說:「一坨陀的字我不懂,可是圖案,還有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加上圈圈,這些我懂得。」蔡鑫又問:「什麼圖案?」阿傻指著一些數學符號,還有英文字母說:「像這個就是長尾巴的老鼠,這個是肉包,這個就是……」

 阿傻說的認真,蔡鑫聽的卻是一頭霧水,他揮手打斷阿傻的話,然後說:「你怎麼知道這些符號代表的意思?」阿傻說:「大哥哥跟我說過一些,這些圖畫兒也不難,他們會自己跟我說話。」阿傻說的是實話,在他的眼中,數字跟圖形就像是五彩繽紛積木,快樂的在他的面前跳著舞,然後自動的排列組合,彷彿跟他玩著有趣的遊戲。

蔡鑫狐疑的說:「數字或圖案會跟你說話?」阿傻指著原本蔡鑫放在桌上的股市資料,說:「像這個圖畫,像海浪一樣晃呀晃,它自己說明天會晃的高高的。」蔡鑫忍不住說:「放屁,這是股票的技術線圖,你看得懂的話,天就要下紅雨了。」

阿傻搔著頭,憨憨的笑著:「我要回餐廳啦,以後我不會亂寫了,你火氣真大。」說完以後,阿傻把餐券塞到褲子口袋,起身就要走出辦公室。

蔡鑫連忙叫住他,說:「等一下,阿傻,今天的事,千萬別對任何人提起,知道嗎?」阿傻「喔」了一聲,似懂非懂的點頭,蔡鑫接著說:「從明天開始,你不用到餐廳的時間,就到我這邊來,我教你玩遊戲。」阿傻面露喜色,說:「這麼好,玩啥遊戲?」蔡鑫揮揮手說:「到時候就知道,回去吧!」

等到阿傻走遠了,蔡鑫帶上了門,坐回位置上又點了一支菸,他不停的吞吐煙霧,看著桌上阿傻作答的那張紙發獃。心中思潮起伏,翻騰的情緒沒有片刻停過。從小到大,蔡鑫對數字就有莫名的狂熱,求學的路上,也處處展露數學方面的天份。可是,蔡鑫一直今天才真正見識到,什麼叫做「天才」!

莫札特三歲便展現出音樂奇才,不僅具備絕對音感還有超出常人的記憶力,五歲就能演奏大鍵琴、小提琴、管風琴,六歲的時候就能譜曲。知名數學天才高斯,三歲的時候,就能夠糾正他父親的帳目的數字,還能夠在腦袋中就行超複雜的數學計算。

這些傳奇故事,不勝枚舉,可是蔡鑫一直覺得那些只是加油添醋的神話,一直到今天,他看見阿傻毫不猶豫的解出那些難題,就像是神話裡面的角色,忽然間跳到自己眼前一樣,震撼之餘,還有著無比的感嘆。蔡鑫愣坐著,自己也不知道坐了多久,一直到手裡那包菸都抽完,他望著窗外發呆,過了好一會,蔡鑫緩緩拿起手機,撥打了一通電話……

「喂,老黃,我有事找你,咱們見個面吧,下個禮拜五,老地方見!」(未完......待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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